「琅琊两周年祭」远山长
周年贺文总是迟到，实在抱歉。两年过去，心性变化之大自己都没想到。不过看到苏凰的tag下有那么新的作者新的作品还是很开心啊。突然有些怯怯的，拙作一篇，诸君轻拍。另外，祝大家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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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晓梦初觉。一夜的暴雪肆虐令山间的道路覆满积雪，放在往常，这样的日子是决计没有人上山的。魏起在雪中站定，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回头看去，一队穆府兵士在后头走的踉踉跄跄。也难怪，这些年轻人自小在云南长大，这样爬雪山怕还是第一次，魏起又歇了口气，看着前方一步一步行路稳健的老人，只得催促起后头的穆府卫士们。
穆青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将随从甩得老远，径自攀上了山，待魏起率着众卫士赶上，他已经跪坐在墓碑旁，清理好了大半积雪。穆青伸手将碑上刻字间的残雪轻轻拂去，接过魏起递上的包裹，将其放在碑前打开，里头依旧是一壶好酒、一碟醉花生、一盒桂花栗粉糕。
……
“姐姐姐夫，如今这醉花生和栗粉糕的制法不同从前了，似是也失了旧时的味道，不知你们还喜不喜欢。”
“钊儿又生了个小子，已经会喊太爷爷了。”
……
“近些日子，我总是梦见雁回和姝儿，我问她们有没有见到你，她们却都不说话，想是没有见着吧。”
“姐姐你不知道……姝儿这孩子从小就是听你们的故事长大的，对你尤是钦佩，若是你能见见她，她不知要有多开心呢。”
“姐姐，你可知道……你上次与青儿梦中相见，已是十九年前元夕的事情了。”
……
“魏将军”，身边人的一声轻唤让怔愣盯着穆青背影的魏起回了神，他侧头一看，是先前他派出去的随行副官。
“回禀魏将军，果如那猎户所言，此地往东南去五里有一片密林，沿着小径入林，是一处小筑，可供我们暂避风雪，方才我见黑云压境，恐怕又是一场大雪呢。将军，我们还是劝老王爷去避避吧。”
魏起听罢，命副官下去传令准备，自己则向穆青步去，“王爷，恐怕又要起风雪了，方才我命人寻了个落脚处，我们且去避避吧”。
穆青闻言未有言语，又顾自坐了半刻，才示意魏起将自己扶起。他拍了拍沾在身上的落雪，抬头向天边看去，远处阴沉一片，昏暗不堪，预示着又一场暴雪的降临。穆青转身正欲离开，似是又想起什么，返身回到碑前，颤着手抚了抚石碑。
“姐姐姐夫，青儿老了，往后……不会再来了。”
……
路上积雪虽深，所幸去往小筑的路却不难走，穆青一行人行至了院门前，天上才时隐时现地飘起了雪。魏起四下观察了一番，见院门完好，四周更是杂草也无，不像是猎户口中的无主小筑，有些疑惑，便唤来随行副官询问。
副官心知自己做事出了纰漏，连忙上前行礼告罪，“末将失职，之前看天色不好，只远远的看见此处便赶回去复命了，未曾进来查看，但依据猎户所言，就是此地没错啊。”
魏起眉头一皱，正要训斥，却被穆青拦下，“罢了，上前叩门吧”。魏起点头应下，上前敲门。不多时，主人家便来开了院门。穆青转眸一看，来的是一男一女，皆是十八九岁的模样，生的俊俏秀美，身上着的也不是山里人家的粗布麻衣。这一照面，两边俱是一愣，穆青怕这番阵仗吓到二人，忙拱手道：“主人家莫慌，老夫是来山中祭奠故人的，不想突遇大雪，欲寻处暂避，因此前来叨扰。”
看说话的是个衣着体面须发斑白的老者，两个年轻人未见惊慌，交换了下眼神，便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年轻的公子道：“老人家，其实我们也是在此暂避风雪的路人，主人家昨日外出了，还未归来。现下，此处只有晚辈二人。不过，主人家临走时说，若有其他被风雪所困之人尽管收留，诸位请进吧。”
穆青拱手道谢，领着随从进了院门。一进庭院，才知此地并非凡处，竹树山石的安插摆布皆有章法，又凿筑小池，引了活水入院，在冬日里看来也别有一番情趣。穆青赏着四周景致，脚步渐缓，终是停在了院中。
年轻的女子见状出声问道：“老先生，可有何事不妥？”
穆青轻笑一声，道：“老夫只是看着这庭中景色，想起了从前去过的一处地方，有些感怀。”
“原是这样。对了，还不知如何称呼老先生。”
“老夫姓穆。”
二人闻言，眼中皆是闪过一丝欣喜，当然这点变化也没能逃过穆青的眼睛，穆青见此又是一笑，“想必二位猜出老夫身份了吧”。
二人没想到穆青如此敏锐，自觉不妥，忙又行了个全礼，“晚辈穆长云，这是小妹林远，方才妄自猜测多有失礼，还望穆王爷不要怪罪。”
“穆公子与林姑娘聪慧坦率又礼数周全，难得我们是同宗，有什么可怪罪的呢”，穆青未将二人的猜度之举放在心上，伸手托起两人的臂膀轻扶了一下，便向正厅而去。
众人入得厅中，起了炉火，各自入座又攀谈起来。穆青对这两个年轻人颇感兴趣，便多问了几句，穆林二人对威名赫赫的穆王爷也十分敬慕，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穆长云与林远都是出自商贾之家，两家是世交。这次本是随了家里人出来见见世面，行至榆林镇，听闻梅岭距此镇不远，自小学了些武艺又向往云游四方的二人就想攀上来一览传闻中的北境战场，也看看传闻中林少帅与霓凰郡主的安眠之地。可到底二人年轻气盛，毛躁了些，不知山中气候多变，贸然进山被大雪所困，幸而遇上此间主人施以援手，在此暂避。方才见穆青一行人一副军旅中人的做派，言道是来山中祭拜故人，再听闻穆青姓氏，就大胆做了猜测。不想，被穆青一眼就看出心中所思所想。
穆青听罢大笑，眉眼间对这二人多了几分赞许之意，又问道：“那此间主人去往何处？何时归来呢？”
穆长云道：“蔺先生说他另有老友居此山中，风雪突至，怕无人关顾，要去看看，说是今日便回的。”
穆青闻言，眼眸微动，“哦？这家主人姓蔺？”
穆长云点头道是，却不知为何有此一问，只看见穆青脸色略变，以为是行路疲累所致，“走了这样远的路，穆王爷想是乏了吧，请到长云暂居的房间休息吧。”
穆青虽已年过九十，今日之行却未见得多少疲累，但不好拂了晚辈的好意，便起了身。只是这一起身，穆青就瞥见了房中角落里一个矮柜上的物什，就这一眼，穆青脸色骤变，几步就跨到了矮柜前，连带偏了案几都没能顾上。众人见此俱是一惊，也赶忙聚过去，探头一看，穆青手上的不过是一个木雕，一个小人单手打横托起了另一个小人，还留着些棱角毛刺，大概是新做的。
“这木雕也是奇怪，不知是雕的什么意思”，队伍里一个后生咕哝出声，被魏起瞪了一眼，立即闭了嘴。
穆青摩挲着手中的木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内却早已天翻地覆，他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要问一问，“穆公子林姑娘，这家主人是不是叫蔺晨，一个垂垂老者，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个武功高强的老人，与老夫年纪差不多的……唤作飞流。”
林远与穆长云互看了一眼，勉强定了定神，开口道：“穆王爷，我们只知主人家姓蔺，不知他名唤什么。不过……不过，他看起来是一个刚至不惑之年的男子，不是垂垂老者。蔺先生身边确有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也确是唤他飞流，但是，他只是个年轻人啊，与我们差不多大的。”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穆青闻言像是失了魂地顾自喃喃着，回了厅，便跌坐在席上。穆府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穆王爷，一时都有些心慌。
“……王爷……”
“穆公子方才是不是说他们今日便会回返？”
“是如此说的。”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穆青脸上却晦暗不明，理了理衣裳，合眼定神，“那我便在这等着他们。”
一众人看穆青这般表现，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能由着他，不敢再有他言。只是，穆青从天宇四清等到了漫天飞雪，又从漫天飞雪等到了风轻见月，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两人。魏起、穆长云与林远轮番来劝他休息，他却执拗地坐着，哪也不去。
……
穆青终究是年事已高，坐到后半夜已是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觉得头上一疼，忙睁开眼，却见着一张大脸快贴到了他的脸上。
“嘿嘿”面前的少年人一笑，伸手又给了穆青脑袋一锤，还没等穆青回过神，便一个飞身进了院里。
“……飞流”，穆青这才发现自己是靠着院墙睡着了，赶忙起身推门而入，院里头的人显然被这突然的推门声吓到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愣在门口的穆青。
最先开口的是蔺晨，“我说穆小王爷，你干嘛呢？”
“……蔺大哥”
蔺晨打开折扇，狂扇了两下，快步向穆青走来，“我说小王爷，你喊那么好听可不管用啊，我的醉花酿呢？说好的醉花酿呢？说好的我们负责菜，你负责酒呢？拿来拿来！”
蔺晨说了什么，穆青已经没空理会了，他只觉得双眼一热，就不自觉地淌下泪来，他哑着嗓子，向着庭中的另外两人，低低唤道：“姐姐……姐夫……”
“姐姐……”
刚从梅长苏手里夺过一本书的穆霓凰，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穆青的异常，“青儿，你快马回去把醉花酿给那个浪荡子取来，要不他总闹个没完。”
“嘿！说谁浪荡子呢！”
梅长苏被抢了手中书也不恼，还搭腔道：“就说讨醉花酿那个浪荡子呢”，转而又对穆青言道：“青儿快去吧，等你回来开席。”
穆青的眼前愈发模糊了，却还能见的四人笑得温煦，这样的日子，他想了太久太久。
……
“王爷……王爷……王爷你醒醒。”
穆青只觉得四周一阵嘈杂，再一睁眼，只见一众人都神色紧张的看着他，魏起的额头甚至沁出了些汗。天，似乎已经亮了。
“王爷，王爷你没事就好了。”
穆青猛地坐起，看向紧握在手中的木雕，木雕还在，只是已经布满裂纹。还未等穆青问出声，就听得穆长云说道：“穆王爷，不单单是木雕。”穆青起身抬首四顾，这才发现整个屋子都变得破败不堪，门窗已经不在了，到处结满了蛛丝，落满了灰尘，完全不是他们昨日看到的那个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行人心里都没底，可这样奇幻的境遇大抵只能与鬼神联系上吧。
“王爷，昨夜所有值夜的将士都睡着了，没有一个清醒的，或许……”魏起看着几个强作镇定的年轻将士没有再说下去。
穆长云与林远年纪虽小却没有一丝惊惧，也不忌讳这些。穆长云道：“便是鬼神，想来对我们也没有恶意，还将屋子借与我们，避了风雪呢。”
林远也道：“现在回想起来，那位蔺先生一副逍遥仙人的样子，说不准真是位谪仙。”
穆青听了这话却是笑了，笑得意味不明，他逆着光站了许久，终是长叹了一口气，“如此奇遇，幸哉！”言罢，他将手中的木雕放回了原处，便道了句“下山。”
……
众人下到山脚，便遇上了穆府接应之人。穆长云与林远因要赶回榆林镇寻其家人，就于此地拜别穆青。在穆青的坚持下，二人收下了穆府所赠的两匹良驹。两人牵过马匹，利索地翻身而上，颇为默契地向坡上的穆府众人一个拱手，便提疆绝尘而去。魏起立在穆青身侧，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无不欣赏地说道：“这穆公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这林姑娘也是如此的不同凡俗啊，才十八九岁的人呢，胆子居然这么大。还以为富商家里都是弱质纤纤的千金小姐，您看她那一上马一拱手的架势，倒有些沙场中人的气质。”
穆青听得此言，眸中忽地流光一闪，提气向着远去的二人喊道：“若是有缘到了云南，要记得去苍山，去看看这世间最瑰丽的日出！”
冽风袭来，将穆青刚出口的话语卷得稀碎。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但他知道，苍山洱海，他们定会去的。
“都说缘许三生，希望来世我们都可以生在平常人家，可以平淡安稳的携手终老。”
“兄长此诺，来世也一定要记得。”
“此生一诺，来世必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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